七芒星 星芒2
晴朗的天空看起来是水洗过的蓝色，浓郁却并不压抑。
这是陆延在下城区待的第五个月。
平时没什么事情需要做的时候，他会待在出租屋里，听喜欢的乐队的歌，坐在出租屋里唯一的沙发上放空自己，一待就是大半天。
他依旧会很早起床，因为睡不着。
这五个月几乎花光了他之前攒的大部分积蓄，陆延现在正处在一种急需寻找赚钱方法又没有门路的状态。
事实上过了这么久，他基本忘记自己最开始来厦京市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何况现在他确实急需一份工作来维持生计。
陆延一边吃着用来当作早餐填肚子的面包，一边浏览网上的兼职信息。
上面什么五花八门的招聘信息都有，找跑腿的，找代课的，最离谱的时候陆延还看到过招聘男朋友的。
他以前的时候也没少靠兼职赚钱，已经算是熟练的打工人了。
只是今天他不知道为什么，只在意着之前无意间瞥到的招聘乐队成员的信息。
那则信息分明没有什么特别
乐队的名字叫青，在各个城市的地下世界随手一抓就有一个乐队叫这个名字。
他们招聘的乐队成员是主唱。
看起来很着急，面试地点就在下城区的防空洞里。
对应聘者的要求也很低。
声线平稳，声域没有要求，但是要五音俱全。
他回想起最开始的时候，黑色心脏的主唱跟他说的一句玩笑话。
“说真的，老七你声音条件很不错，幸好你没来跟我抢饭碗，不然我霁州第一主唱的名头就得易主了。”
事实上那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喝完酒以后随口说说的垃圾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他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
他关上电脑，思绪却飘到了租到房子的第一个晚上。
那天晚上他没有在出租屋里待着，而是在酒吧过了一夜。
因为房子里还缺很多东西。
他来得很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有准备。
而看上的家具也要明天才能送到。
他沿着七区的街道一直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走的，最后停在一家地下酒吧门口。
摇滚乐队的音乐从里面传出来，他本想转向的脚步随之一顿。
明明才离开霁州没有多久，可是陆延却觉得，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过乐队演出了。又或许只是因为他那个时候太过于矫情了，以至于鬼使神差地就走进去了。
酒吧里还算热闹，至少没有什么很显眼的空座，陆延最后还是在吧台的一个角落才找到一个位置。
调酒师看起来很年轻，但是动作非常熟练，不出一会儿，把他点的酒调好推过来。
“谢谢。”
“不客气。”
对方顿了顿，接着说：“你的声音很好听，等会儿会上去唱一首吗？”
陆延看着他，一瞬间就知道，他错把自己当成了某个乐队的主唱。
“我不是主唱。”他碰了碰冰凉的杯壁，湛蓝色的酒液在酒杯里轻轻晃动。
他笑了一下，有些释然，却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不过，谢谢。”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考虑过，能不能当一个主唱。
他只是想，咬咬牙，试着，能不能向前看。
比如，不再参与那个喧嚣的地下世界，只待在地上。
或许他还是做不到。
他想。
穿上外套，带上手机，陆延走出房门。
天色很明朗，湛蓝的天，只飘着零星几朵云。
他还是喜欢那个世界，想念那里的一切。
即使给他带来过并不算美好的回忆。
或许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他这样糟糕的人了，说着决定了要朝前走，结果还是在岔路口走错了还倒回去重新选一遍再走。
他想着，笑了。
这还是陆延第一次到防空洞来。
之前因为兼职，获取到的信息多，他早已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这里的盛况，然而听说来的，总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防空洞里的乐队确实很多，但是防空洞很大，这么多乐队在里面并不显得拥挤，甚至还有一些地方是空着的。
他一个一个问过去，却并没有自己要找的那个乐队。
于是他开始主动询问别的乐队。
“你们乐队招人吗？”
他问对方。
“你来面试？”
对方原本在调弦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他。
“嗯。”
他问：“玩哪个位置的？”
陆延张了张口，原本呼之欲出的三个字卡在喉咙里。
他哽了一下，才发出声来。
“唱歌。”
陆延又说：“主唱。”
对方又问了一些基本信息，还有乐理知识，陆延对乐理知识基本靠自己摸索，不过好在实践经验还算丰富，能够成功过关。
他又要求陆延唱一段。
在陆延唱完后，他原本还算平整的眉皱了一点。
“你的乐理知识很丰富，你的声音条件也很好，但是你的经验太少了，能听得出来你没有真正训练过。”
陆延也清楚，自己没什么经验。
“所以，很抱歉，我觉得我们乐队并不适合你。”
陆延并不意外，只是很平静地点点头，他没有再去问别的乐队，而是走出了防空洞。
里面的世界喧嚣不止，却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至少，在他真正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之前。
很奇怪地，他有了别样的动力，就好像，一直飘了很久，终于落到了地面上。
他来的厦京市后第一次有了一种真实感，也是第一次想要尽力去做点什么事。
可能是过于激动，又或者是过于专注，他回去时走错了路。
他蹲在路边，看着街对面闪着五颜六色的彩灯招牌拿出手机准备找导航，目光无意间扫过一家纹身店。
他低头看一眼手腕上那道醒目的疤，想了一会儿站起来，走了进去。
纹身师傅很热情，问他想纹什么样的。
临时起意的陆延说：“不知道。”
“帅哥那你看看咱家的图册，上头都是些热门图案，你看看有没有相中的。”
那本图册头一页就是一头龇牙咧嘴的大猛虎。
纹身师说：“这个好！纹的人可多了这个！”
对方的语气里带着太明显的夹带私货。
陆延看着那一页，默默移开眼：“……太猛了吧。”
纹身师这才带着些遗憾开口：“那你再往下翻翻。”
翻半天后，陆延把目光落在角落里一颗黑色的星星上。
“这个也好，你看这个五角星……”
陆延看着它，想到之前还在霁州读高中的时候，他听到的后桌几个女生交流时的话。
那个时候好像是午后，教室里没有多少人，女孩们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离她们最近的陆延不注意也能听见。
蝉鸣声不息，深绿色的枝叶在窗户外肆意生长，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
“这个是七芒星，代表抵御一切威胁的强大力量。”
她们的声音分明比蝉鸣声要小很多。
可是他却记得清晰。
他说：“七个行吗？”
“啊？”
纹身师还从没见过这个操作。
“七个，”陆延说，“换成七个角。”
纹身师想了一下，说：“加两个角是吧，行，我努力努力。”
走出纹身店的时候，陆延的手上就多了一个文身。星星整个被黑色填满，覆在淡青色血管周围，凌厉的角就从这片黑里刺出去，一共有七个。
玩吉他的那七年，和老七这个名字，最终还是化成一片无比尖锐的刺青，覆盖掉那道疤，永远刻在手腕上。
他希望这些并不愉快的过往，会是他抵御一切威胁的力量。
不用很强大，只要一点点力量，他总可以摸索着，一直走下去。
夜色降临，最后一抹光线消失在地平线上，下城区的一切都笼罩在暗色里。
防空洞里训练完的乐队陆续离去，地下酒吧的演出才刚刚拉开序幕，乐队的主唱把话筒递到吉他手嘴边，对方的英语不太标准，听起来有些好笑，但张口的模样很自信。
他唱着，声音轻柔。
“Today is gonna be the day
忘却前尘重新开始的日子
That they're gonna throw it back to you
就是今天了。”
他在下城区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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