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芒星 ·星芒 1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厦京市站,请在厦京市站下车的旅客带好随身物品和行李准备下车,祝您旅途愉快。”
伴随着有些刺耳的鸣笛声,厦京市的火车站迎来今天的最后一趟列车。
车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这趟列车到站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先是车轨与车轮摩擦的响声,接着是李箱在地上滚动,夹杂着一些疲惫的人声,或者是吐槽火车上难吃的食物,或者是打着电话跟前来接机的朋友确认彼此的位置。在这群人里,背着吉他的高挑身影变得格外显眼。
“你在哪?我怎么没看到你,左二出口……”
打着电话的人风尘仆仆,拉着行李箱,一时间没有注意,跟旁边的人撞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不好意思。”
对方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没关系。”
被撞的人声音很轻,也没有什么情绪,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的一点点沙哑,却不难听,反而成为很独特的音色。
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撞到对方的手臂有点钝痛,应该是刚才碰到了对方背着的东西的缘故。
她远远望过去,只看到少年清瘦的背影。
他的穿着带着点摇滚风格,全身上下除去背着的那个旅行包,就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吉他包,再没有其他行李。他孤身一人,径直走出火车站,没有等人,也没有找人,一身风尘好像也成了他身上一抹亮眼的色彩,黄昏时分的落日余晖也成为他的追光灯。
“喂?喂!?你在不在听!我说左二出口,我在外面,听到没??”
耳边电话里传来的略显失真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和所有最开始来到下城区的人一样,陆延皱了皱眉。
上了年纪的楼房高低错落,让这片城区看起来破旧不堪。
随处可见的污水坑,以及溢出的垃圾。
只有绚丽的霓虹灯和沿着道路设置的路灯才会让人觉得,这确实是一座城市,而不是哪个乡下小镇。
他沿着主干道一直走,在经过一个巷口时习惯性地拐进去,就闻到一股让人感觉到温暖的饭菜香。
又或许温暖是错觉,只是因为他真的太饿了。
或许现在给他一包没有味道的杂粮饼干就着火车上装的白开水吃,他也会觉得是人间美味。
只是他还是沿着香味传来的方向走,幸好这条巷子没有什么岔路,他并没有迷路。没过多久,他就停在了一家小餐馆门口。
店里不算热闹,但也并不冷清,几张拼在一起的桌子上坐着看起来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们,有点像聚餐。
他推开门进去的时候,能感觉到那几个同龄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李阿婆,有客人来了!”
有人冲着后厨喊了一声。
“诶,好。”
店主从后厨出来,是个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的的老婆婆。
“小伙子,想吃点什么?”
陆延看着菜单,上面的种类并不多,只是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情去认真挑选,正好看到那几个同龄人的面前摆着的炒面,顺口说道:“一碗炒面,谢谢。”
李阿婆记下,看到陆延背后的吉他,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刚练完琴吧?年轻人就是有上进心。”
陆延放下琴包的手顿了顿,笑了一下,跟她说:“是,最近在学这个。”
李阿婆了然地点头,去后厨炒面了。
他不好跟老人家说自己是玩摇滚的,包里的琴也不是最近才学的。毕竟到时候跟他们解释什么是摇滚的时候往往会得到他们似懂非懂的眼神,而不服输的老人家们往往又会根据自己的神奇理解能力再结合他口中描述的部分内容,对摇滚给出一个新定义。
更何况,他现在也不能弹出完整的曲,也不确定自己现在还算不算一个合格的吉他手。
他看着右手的伤疤,情绪有点低沉,拉开琴包摸了几下自己的琴,很快又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一起聚餐的少年们的话题从网吧那点事儿聊到了厦京市的地下乐队,提起防空洞里的那一群人,带着羡慕和向往。
“我爸跟我说,出来玩他不管我,要是学我哥去参加什么乐队,立刻打断我的腿。”
“可是我哥他们真的好酷啊。”
“我妈说搞乐队的都没什么出息,但是我觉得就是很牛逼。”
“就是就是。”
…………
尚且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们总是对那种想象中的充满刺激感的生活格外关注。
而慢慢地,他们讨论的声音小了。
他抬头看去,却发现对方十几只眼睛都看着这边。
准确来说,是都在看着陆延手上的那把琴。
会去听地下乐队的,对乐器也或多或少有了解,而少年们纯粹是好奇,算不上多动懂,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们觉得陆延手上的那把吉他很有型。
黑红色异性吉他对这个年龄的男生来说非常有吸引力。
陆延原本只是想着拿出来看一眼,发现他们的视线后沉默片刻,选择将吉他拿出来。
对方也不主动上前,毕竟在这片地区,贸然打扰别人很容易挨点打——厦京市生存法则第一条,遇到下城区的人得绕着走,十个里准有八个不是什么好人。
他们悄悄看着陆延手里的吉他,抓心挠肺,又好奇又羡慕。
陆延摸着吉他上的品牌字母,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格外愉悦。
少年人暗戳戳的奇怪攀比心。
好在没过多久,李阿婆就端着一碗炒面出来,陆延把吉他收好,拆了一双筷子。
这份炒面没什么特别的,卖相普通,面上头摆了两根菜,几块肉,只是陆延从霁州来厦京市坐了这么久火车,刚才也已经饿了有一会儿了,吃面的时候觉得味道还不错。
那一桌聚餐的少年们吃完饭,三三两两结伴离开,窗外也已经开始变得昏暗。
等到陆延吃完的时候,街道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
灯光很昏暗,看起来好像是灯管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有的地方路灯亮了,而有的地方没有,应该是坏了。
他就在路边的小旅馆里凑合了一晚。
这天的深夜突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打在窗沿。
那个时候陆延起身喝水,顺手准备关窗。
窗外霓虹灯闪着,老旧的城区在雨里沉默着,无边的夜幕就好像刚才梦到的芦苇荡。
黑暗无声侵袭着,他的右手不自觉在抖,最后连杯子也拿不稳,掉在地上。
第二天退了房,他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想着或许就在这种地方活着也不错。
至少比霁州的环境还好一点。
路灯上贴着小广告,陆延无意间瞥一眼,被房子招租的广告吸引了。
广告上印着“房子招租”四个黑体加粗的字,看起来就有着一种敷衍感,贴了几张照片,下面还用红色的水笔画了简易路线图。
“房价低廉,地理位置优越……”
他不禁被这个广告逗笑了。
“行,就它了。”
他按着小广告上的路线走,走过了有一会儿,他感觉到不太对劲。
他看着面前老旧的单元楼,沉默了一下。
他又迷路了。
楼下坐着的中年男人看到他背着包,连忙站起来。
“小伙子,来租房的吗?”
陆延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就被带进了楼里。
“哎呦正巧,我们这六楼还有一间房子空着,走走走,我带你去看看。”
反正在哪里租都是一样的。
陆延想。
于是七区的六号三单元602室住进了一个来自远方的流浪梦想家,虽然一身风尘,带着从霁州冲出来的狼狈姿态。
漫过天空的云原本遮住了光。
天空灰蒙蒙,更加显得整个下城区陈旧破败。
只是现在光线撕开了云雾。
这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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