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蘑菇·雾
太阳出现的时候，大雾就消失。
在雾消散前，陆沨找到了安折。
——前记
“钟声”敲响的第三年冬，陆沨和安折重逢的第四个季节里，这颗暂时获得安宁的星球披上了洁白的衣，一大片土地被覆盖在雪下。
三年前，冬季就是人类最不愿意迎接的季节，现在仍然如此。
零星散落的人类聚居地有的可以咬牙度过冬天，而有的，只能依靠一些大型人类聚居地的接济。
人类群体保存下来的技术不多，很多设备在三年前的那场战争里损坏，小型人类聚居地往往会被兼并，或者签订互助契约。
人类保存下的种群基因已经不多，没有客观条件支撑那些尔虞我诈，人类开始把从前鄙视的生物性重新拾起。
为了种群的繁衍，以繁殖为第一要素。
即使伊甸园早就毁于炮火中，即使陆夫人在离开前感染了所有孩子和具有生殖能力的女性，还是有人不懈地想要重新得到种群的繁殖能力。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望，直到地下城的那位女士站出来。
在自然选择的残酷法则里，世界对所以生物一视同仁。
然而这些与安折都没有什么关系。
人类失去伊甸园，但是好像还有种出幼崽的希望。
不过他不是高地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也不是具有繁殖能力的人类女性，他只是一只小蘑菇。
他帮不了忙。
这些事都是后来的时候，安折通过研究所的网络得知的。
醒来之后的第一个秋天，他尝到了橘子。
味道很好，酸酸的，但更多的是甜。
可陆沨不许他多吃。
他问为什么，陆沨说，因为他是一只小蘑菇。
安折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他觉得陆沨在骗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安折有的很难通过陆沨的眼睛读懂陆沨，所以他没有办法通过这个人的眼神判断他是否在撒谎。
陆沨撒谎甚至不眨眼睛。
陆沨和安折在深渊度过了一半冬季。
之前他们安置的远程摄像找到了唐岚的身影，清晰的录像里，很远的天空划过黑色的羽翼。
在高地研究所和北方基地的共同协商下，他们决定请求陆沨去找回唐岚和哈伯德。
当时决议的时候，陆沨也在场，安折就坐在陆沨旁边。
通讯器里传来两方人的声音。
陆沨眉眼都带着淡漠两个字，安折却感觉到陆沨和平时不一样。
他的眉是有些皱着的，可能是因为两方人的声音太吵了。
冬天的深渊充满了不确定性，安折不知道陆沨会不会发生意外。
比如可能会在深渊里迷路。
安折想了一下：“我陪着你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陆沨看着他。
安折觉得他的那双绿色眼睛好像没有情绪，又好像有。
出发那天，安折很早就被叫起来。
他迷迷糊糊感觉到陆沨亲了他很多下，迷迷糊糊地洗漱完，坐在操作室副座上面才稍微清醒一点。
今天要去深渊另一侧了。
安折侧头看着站在他身边的陆沨。
陆沨看起来没有什么很激动的情绪，不过也不能怪他，陆沨已经来过很多次深渊，也许比他这个原住民还要熟悉这里。
结果大半个冬天快过去，他们没有再碰到唐岚和哈伯德的身影。
窗外的风吹着落叶，发出“簌簌”声，像夜雪降落在深渊里的声音。
安折看着银白色的车壁，看着不远处桌子上被做成灯的流萤。
他小声地对着陆沨嘀嘀咕咕，像是怕惊扰月色和风声。
“深渊的冬天很容易起雾。”
蘑菇坐在陆沨的怀里，姿势很乖巧，偶尔的时候柔软的发丝会蹭过他的脖颈。
陆沨用下巴抵住安折的头顶，让他不能乱动。
这是一个很亲密的姿势，也包含着某位陆姓蘑菇饲养员的占有欲。
而蘑菇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很认真地在对倾听他的陆沨说话。
“以前的时候，会害怕找不到路，怕回不去，怕被吃掉，或者怕别的什么东西……”
事实的确如此。
以前的深渊远不如现在太平。
不过安折很幸运，他在深渊见过的怪物都没有把蘑菇列入食谱。
到现在安折再去想，只会认真地思考一件事。
“现在怕弄丢你。”
安折的这句话说得平常，车外的风好像更大了一点，“簌簌”声化作了极其细微的动静传入车内。
陆沨轻笑一声，问他：“有多害怕？”
安折思考了一下，无意识地去捏陆沨的手指关节。
这是蘑菇在再次见到陆沨后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习惯。
只过了一会儿，安折回答了他：“我不知道，也许就像我后来在研究所见到你，却觉得以后见不到你了一样吧。”
那个时候，安折觉得自己是有怕的。
他觉得那个时候自己好像很难过，却又像很平静。
可是具体是什么情绪，安折想不起来了。
陆沨轻轻蹭着他的头顶的动作一顿，然后又恢复正常。
他抓住安折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他说：“嗯，知道了。”
流萤的微光明明灭灭，在玻璃瓶里闪烁。
纪伯兰博士发了消息过来，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三点。
首先是谴责陆沨不回他消息的恶行。
然后是告知他们不用再寻找唐岚和哈伯德，因为他们已经自己游荡回来了。
以及最后，是询问陆沨是否选择回研究所过年。
以前的时候，北方基地里什么人种都有，节日也多是各过各的。
但是当时人们都还在为了生计和自己的命发愁，不会有人在意今天是什么节日。
安折也不会在意。
因为即使是节日，食堂的土豆汤也不会降价。
安折还没有和陆沨过过一次像这样的，在以前很受重视的节日。
陆沨条理清晰地回复了纪伯兰三个字。
“回去过。”
他们离开那天，深渊起了大雾。
早上六点二十分，蘑菇被陆沨从被子里带出来，种在车里的地板上，而他去附近安装远程监控。
蘑菇的脑袋一点一点，好像还在打瞌睡。
但是还是很乖地站着，看陆沨收拾东西离开车厢。
安折回忆了一下研究所里的一对情侣，好像其中一方出门，另一方会说注意安全。
可是安折觉得陆沨好像不需要他说这句。
被他感染获得惰性以后，陆沨不会因为受一点抓伤就变成怪物，而且陆沨好像很厉害，所以很安全。
陆沨也会让他安全。
他不知道还应该对陆沨说什么。
可是似乎什么也不用说。
安折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了陆沨。
陆沨当时刚把军刀插进靴子的侧暗鞘里，听完后直起身，抱住了安折。
他说：“你对我说，我等你。”
安折按照他教的，复述了一遍。
他眨了一下眼，再说了一遍：“我等你，陆沨。”
声音又轻又软。
陆沨亲了他很久才放开他，还很轻地咬了一下他的唇。
陆沨说：“不准来找我。”
安折没说话。
陆沨离开后，雾变得更浓了。
安折透过装甲车侧面的小窗，看到四周都是一片纯白。
这种天气其实很危险，但是也很安全。
很多怪物会在冬天选择冬眠，也有一些不会。
而不会冬眠的怪物，很多时候都不会选择在这种天气出去。
他看不见，但可以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如果陆沨一直不回来，他会去找他。
安折想。
他不想把陆沨弄丢。
安折习惯等待。
以前在人类基地，他等陆沨忙完，一起吃饭。
后来在高地研究所，他等自己的命运到来。
现在在车里，他等陆沨回来。
不是所有的等待都会有结果。
但是安折的等待有。
七点，光线渐渐变亮。
太阳出现的时候，大雾就消失。
在雾消散前，陆沨找到了安折。
他穿着黑色的作战服，走近他们的那辆装甲车。
安折就坐在车门那，手握着边沿，准备跳下去。
“我不是说，不用来找我？”
陆沨的声音沉沉的，被风吹到安折耳边。
安折抬起头，看到陆沨。
蘑菇的视力很好，看到陆沨的作战服袖口上好像溅到了什么，有的地方是暗色的。
也许是什么怪物的血。
好像会很难洗的样子。
安折出神了一下。
他把脚缩回去，留出足够的空间让陆沨进来。
冬日暖色的阳光照进深渊。
大雾消散前，安折也找到了陆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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